第7文学

第 174 章 阴雾（第1页）

海天漫漫，一片冰封般的寂静，弟子们都被锁在屋里，而行进的灵船越来越慢，最后停息在了茫茫的大海上。寒流的源头，已经近在眼前，百丈的领域下铺满冰蓝色的寒光，像玄冰沉封在海里，又像星辰倒映在海面，那是自海脉裂缝澎湃爆发的力量，不断朝四面扩张，蔓延开千里万里。但这样的寒流，却在往北时消弭无踪，更北的方向，一片弥天大雾悬浮在海上，这片雾呈灰黑之色，无声无息、前行缓慢，却正如一头巨兽，吞天噬日，寄居在寒流支脉上不断往南侵吞，很快就侵入到面前的源头。还没有接近，就已经让人战栗。寂涩站在星盟船头，手中拿着蓬莱母牌，佛光催动之下，这枚母牌发出了比前几日更加显目、更加冰冷的幽蓝光芒。能让蓬莱令发出这样的光，面前这片雾是什么，答案呼之欲出。长老们心中澎湃不已：“当真是天助我等！”“无量佛法，寂涩大师好手段。”若抢先得到蓬莱传承，他们乃至七星联盟必将立于荒海之巅！若再幸运得真仙青眼携入仙界立地飞升，就再不必在乱海苦熬这许多年。传说竟真要在他们眼前实现了。也有人忧虑重重：“这鬼雾，怕是难渡。”无量海绝非善地。传闻无量海本是鬼界西面一片没有尽头的死海，无门超度的魂灵化为聻希沉积其中，唯有佛莲可以横渡，以功德消弭罪业，去往尽头之外极乐无匹的世界。道家有仙界，佛门自然也有西天，只是传承断绝，各方世界都已经极少能见到成大造化的佛修。如今它的鬼雾逸散到人间，凶险更胜其它鬼雾百倍，时空紊乱，虽能借雾直入蓬莱，却也是入鬼界的大道，稍有不慎，他们就会彻底堕入阴间。进去后再想出来，就没有那么简单了。但蓬莱母令，唯寂涩可催动，能带路的只有他。寂涩回头道：“诸位，可准备好了。”“一切皆仰仗圣僧了，万万不要堕入鬼蜮才好。”一主城老祖遥遥回道，既有三分和蔼，又有两分审视，“待寻到蓬莱，圣僧先挑。”寂涩微微垂首，手持禅杖，不再说话。林青竹在房间里打坐，一直放开慧心，感知着外面的动静。因为中枢只有一位老祖镇守，所以为了防止意外，弟子未经传召都不许进入，也就不能抱了，房内就剩下他一个人。不过林如晦和长老都在下面一层的大甲板上，他的位置，已经相当安全。白天的调息，也让他回满了真元。船停时，结界尽数展开，老祖的神识也铺满在了每一个角落，很快，灵船又开始朝前移动，只是这次移动得十分缓慢，也十分小心。连来音和鲲鹏的长老都肃穆以待，难得和纯人族的船紧密抱在了一起。再冷的寒气如今都占据不了心神，所有人都屏住呼吸，从寂涩禅杖所指的方向，斜切进入了鬼雾。进入的那一瞬间，窗格外的纱都黑了，黑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侵蚀了进来，如今的鬼界早不是二十年前林青竹经过的可比，连太阳都尚且被遮蔽，何况其他。房内一盏盏人鱼烛如风中残火熄灭殆尽，唯一还在发光的就只剩下了林青竹兜帽里烛龙的小尾巴，却也跟萤火一样，越来越微弱。在撞入大雾的瞬间，周边什么都看不见了，声音也尽数消失，荷包蛋和烛龙一左一右藏在兜帽里，紧紧贴着林青竹颈侧的皮肤。尤其烛龙，四只脚跟吸盘一样，吸得没有一丝缝隙，他们如今正与鬼界擦界而过，照外面的情形，一旦和父母失散，就是死定了。大雾弥漫，但这种膨胀般的雾气并没有持续太久，仿佛只是一瞬间，周围的一切就变了。林青竹抬眼，看到窗格外竟然升起了一轮白色的满月。看到这轮月亮的时候，他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，立刻攥紧了手里的竹杖，远离了照到月光的窗边。现在根本不是满月的时间，昨天晚上月亮还是弦月！只有在鬼界，时间和方向才跟人间是反的！果不其然，月亮照到的地方，一切都跟铁锈一样开始剧烈地褪色，惨淡得没有一丝生气，慧心所感知到的海水已然变得一片漆黑，这和之前因为暴风和大雾笼罩才变黑的海水不一样，这水本来就是黑的，是鬼界不知沉积了多少业障的黑水！灵船陡然被拽下一截，足有数十米的高度，纵使天权城也不能例外，林青竹因为早有准备，立定站住了，与此同时，甲板外传来长老的怒吼，如雷电霹雳，携卷着万丈法光：“混账小儿，竟敢使诈，你带的什么路！”窗格外冲来尖啸的阴气，猛然冲击得灵船一个翻斜，只因结界阻挡才得以幸免，可这就像一个信号，惨白的月光越来越盛，阴气暴涨，黑水上灵舟就像一个被攥入手中的易拉罐子，被伟力寸寸挤压，发出风啸般的破碎声。各船一层底舱的弟子全遭了殃，短短几息船就要被拽下二层，长老们来不及找寂涩算账，只想把船先拽上来，老祖擎天巨掌直出，想要挡住月光，但效力不强，依旧有光亮自巨掌指缝漏了进来。要是厉鬼在一船长老面前根本不算什么，可他们却遇到了最倒霉的情况，直接开到了阴海里！鬼界的规则本来就不是仙家手段可以抵挡，在这再好的灵船都不如小小阴鬼的一根破烂竹竿，船上活气越多，船沉得越快，而一旦入水，长老以下的下场只有一个：那就是直接走到人生的终点站，连喝孟婆汤都免了，根本没有转世的机会。林青竹深知这个道理，用令牌划开结界，一跃跃出了房间，外面的形势已经大变，黑水从海下，有生命般将船队尽数打乱，又逐着月光朝天而去，席卷起了满天黑潮，如涟漪般回旋扩散。“不好！”一旦黑潮成势从天而来，所有人就都完了。林青竹没有废话，直接建议道：“长老，弃船！”船没了还有，人没了就救不起来了。“说得轻巧，没了船落水岂不死得更快！”司空朝看见了前面有人想要飞起，却无法抵御阴气被当场拽入黑潮的惨象，攥紧了拳头，崩溃道，“你是想我们死！”林青竹笃定道：“不会沉。”他反手抓了一把之前就存在储物戒里的无渡莲莲子，无渡莲虽然出名，莲子却少有人知，它还做了点伪装，凭这里人的眼力，应该认不住。但凡佛莲，都能克制阴物，最起码能隔绝生气，载人不沉下去。他展开手中之物，果然长老露出了大喜神色：“你竟有这等好物！”佛莲在长风界都是稀罕物，更别说这灵植极度缺少的乱海了。林青竹掷出莲子，抠一颗无渡莲莲子只需几百枚灵晶就可以弥补，但同时抠两颗需要的灵气就不是这个数了，他也是存了很久，才存到这九颗，现下都在这儿了。莲子腾空，果然悬浮在了黑水之上，阴魂退避三舍，丝毫不敢冒进！司空朝喜极而泣。林青竹：“但是要其他的船，或者木板！”一时之间却找不到合适的船，长老袖中的船皆是巨船，大了莲子根本载不起来，正是时，林如晦却拂袖放出了一艘巨船，而后指法一点，精悍无匹的道意携卷着阵诀瞬息爆发，没有任何花里胡哨，巨船最顶层被他隔空撕开，直直悬在了莲阵之上，恰如其分！剩下的船体再度收回，半空便只剩下了这艘救命灵船。他的动作太快，林青竹还好，其他人却都为这可怖法力强度吓了一跳，虽然说这艘灵船上没有结界，可那也是切切实实的可抗凶兽的灵船！就算长老都未必撕得开，他是如何做到的。但时间紧迫至极，老祖再顾不得许多，神识化风席卷而去，把尚存的弟子统统抓了出来。他们来前留了一手，前夜就令最底舱的弟子往上退了一层，只留阵法运行，是以保住了不少人，弟子们也都不是蠢货，见势不好，正一个个顺着阶梯往上跑。看管资源的几个管事也活了下来，怀中放了一串的储物戒，但储物戒装不了庞大的物资，相当一部分都被存在了设阵扩充的库舱，这些是不可能拿回来了。一想到这，司空宸就心疼得滴血。

莲子能载起的灵船并不太大，但对修士来说扛起起同门踩高跷不是问题，他们逃命的速度丝毫不教人担忧，短短几炷香，船上就被长老烙饼一样烙了几层人，勉勉强强能塞下。林青竹担心九枚莲子承载不了这么多的活人生气，下意识看向了林如晦腕间的婆娑珠。林如晦伸出手予他，却是道：“这佛珠，只能杀，不能渡。”林青竹明白了，超度方式千万种，无渡莲是化，婆娑珠是杀，但物理超度，解决不了杀无可杀的漫漫孽海。或许他自己过得去，却救不了这许多人。林青竹说：“没关系，我会念超度经，能抗住。”但其实心里也没有把握，他从没试过在阴海上念经，之前顶天了能超度一条小阴河。好在他现在要做的不是超度整片海，只是保持船不掉下去而已。随着最后一个人被老祖抓上去，他们的主船连带着三艘副船都要沉没了，林青竹和林如晦一起跃上了莲舟，莲舟却也好不到哪里去。摇摇欲坠，船上过于旺盛的生气令得龙卷般的黑水环绕，遮天蔽日，黑潮中传来无数阴魂痛彻魂魄的嚎叫。人死为鬼，鬼死为聻，聻死为希，希死为夷，因各种原因错失轮回的魂魄，除非有人超度或彻底与天道融合，否则痛苦永无止息，这样的痛苦嚎叫已经是一种魔音，轻易就能侵蚀心智，腐蚀人心。眼看莲船即将倾覆，许多弟子绝望地想要令它平衡下来，却始终无济于事，若非长老压制，早就在莲船内崩溃，不惜把同门推下水也要趴在莲舟里。长老厉声道：“谁敢乱来，立即打死！”司空悟识海剧痛，但划破心口，极力保持了清醒。这个时候，林青竹终于稳稳踏到了船头，婆娑珠环绕周边，充作结界，这艘灵船本来就打上了林如晦印记，所以也是他驭船。林青竹听到人鬼的哀嚎，表情没变，盘膝坐在了船头，摆的道家姿势，却念诵起了佛门心经。得生净土神咒。真正的清音，随风入耳，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，弟子们面露茫然，却静静平静了下来。说林青竹是佛修也不尽然，但他念唱的梵语里的确有不输佛修的力量，金木道境随之展开，灿金色的光芒如温柔浪潮，缓慢冲刷，推开了即将蔓延上来的黑潮。以柔克柔，功德与慈悲化去，令莲舟得以摆脱罪业，承载着远超极限的生人，以极慢的速度浮了起来。这场景远超天权城众人想象，不少长老面露惊叹之色，原以为只有寂涩一个佛修，没想到林青竹竟也藏了这一手！司空宸心下想起林青竹与其兄的关系，更是震撼。莲香清心，竹影弥漫，谁都看得出来这是道境，却已经无话可说了。林如晦站于灵舟顶上，袖袍于阴风中翻飞，一面驭船，一面微微侧目。他听觉已失，耳畔听到的不过一片寂静。触到莲华的阴魂并非消散，而是被彻底超度，超脱了无边苦海。慈悲此时不再是虚无缥缈的情感，而真正成了渡过茫茫罪业的莲舟。尽管渺小，却永不会沦落下去。鬼界是最不讲修为的地方，众多长老包括老祖已经许久没有坐过小辈的船，坐在船上难得尴尬，但这个尴尬，在越过面前黑潮，看到远处寂涩的时候，全然化作了怒火。只是一句竖子还没脱口，却看到寂涩手执禅杖，踏行在茫茫阴海上，一串一串地捞人，掷入半空展开的钵盂中。这钵盂佛光凛冽，阴水避退三舍，一看就是极为了不起的佛门法宝，里面竟载起了半截星盟的大船，上面满满当当全是人。只是这所谓的满满当当，还没有天权城存活下来的人多，到现在寂涩基本也捞不出来什么了，一旦沉海，只需要短短一瞬，捞出来就不再是活人，而是积年的白骨。寂涩看见他们存活，并没有太大反应，但林青竹清楚地发觉，他有一瞬间紧紧盯住了自己。但寂涩平静，其他看到天权城的人却远没有这么平静：“这是什么船！”“你们竟还活着！”“李江眠……竟也是佛修。”天权城因为人多，吸引来的黑水是最多的，寂涩先救的星盟，回转时天权城所在的地方黑潮早已成势，便转去营救他人。原以为天权城会死的只剩下长老，但万万没想到，他们还有这样的造化。有人发觉了莲舟下的莲子，面露贪婪。天权老祖冷哼一声，立时使诸多觊觎的人收敛了心思，起码没有再表现在脸上。凌含看到了林青竹，眼露惋惜，之前他朝天权城投递的帖子尽数被拦了下来，拖到如今，竟连单独见面的机会都没有。这人的能力实在教他很难不瞩目，何况拉拢了他，等于拉拢了一位双宗师，太过诱人了。来音阁弟子却没说话，她们在这阴海里也是飞不起来的，宗婉柔看到林青竹毫不掩饰的道境，心里最后一丝不甘，终于消退了。她自嘲一声，上次比斗她颜面全失，别人却尚且保留了底牌，还有何可说。终于，寂涩再捞不上什么人，停了巡回，回到了钵盂，林青竹也驾着船慢慢靠近。两方叠加，效力更强，佛光照耀下，涌动的黑水终于缓缓平息。月光依旧惨淡，周边一片死寂，除了他们，没有任何活物。天权长老终于忍不住，出声质问：“事到如今，你还有什么好说的。”星盟玩的好一手文字游戏，擦过阴间和直抵阴间岂能混为一谈，要是后者他们绝不会如此轻易答应进来，难怪从始至终无论他们问什么，星盟都含糊其辞，端着架子，原是把他们当猴耍。但寂涩还未开口，星盟老祖就已经出言维护：“我星盟损失如此惨重，都未说什么，你天权城顶天死了几个弟子，还轮不到你们说话。”天权老祖听到此，难得掀起了眼皮，多年过去这个老不死的还是这个德行，没半点长进。他终于开口：“废话不必多说，老夫只问一句，你星盟打算如何收场。”星盟老祖却不再说话了。寂涩稽首道：“诸位不必惊慌，这并非鬼界，不过一角被卷来的无名鬼蜮，闯入此地虽不在计划之内，却比预想更快。”他拿出蓬莱令，此时的蓬莱令，比之前更加夺目了，古字仙韵流转，让目光触及到此的星盟老祖，流连忘返。其他长老的情绪也都稳定了些，不再面露杀意。老祖也慢慢合上了眼睛。“贫僧实在不需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，既到这里，诸位与其口舌之争，不如同心协力，闯出这片鬼蜮，蓬莱便在眼前。”林青竹一边念经一边听，越来越感觉自己误入了什么传销窝点。可是无量岛吃饱了撑的，为什么要拿蓬莱令骗他们。令牌应该是真的，那上面的古字，的的确确是今人无法书写出来的言灵。“你说得轻巧，如今船全没了，难道就这样滚作一团往前跑？”寂涩话落不久，就有人不咸不淡道，“人少还好说，如今上千人，迟早难以为继，我看到现在，也用不着化神以下的人了。”这话一出，许多化神以下的弟子都脸色大变，咬牙低下了头。≈lt;hrsize=1≈gt;作者有话要说大人，请用饭饭jpg！张源起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：希望你也喜欢